解寇：去扬州

也就在这年的『de』冬日，林场放第一次探亲假，我等过佳木斯换乘往天津的车（然后再至上「shang」海）。离发车还有五六个小时，众人就往松花江畔「pan」的市中心奔去。过一饭馆，见里面人声「sheng」鼎沸，原来这店有生啤供应。当年那可是稀「xi」罕物，口里寡淡了一年吃不上几次「ci」肉『rou』的众人，早按捺不住『zhu』大呼『hu』小叫一拥而进。待坐定点菜，呼唤快上锅包肉、酥白肉，店家便乘势推『tui』荐了一款经典菜：四喜丸子。说本店丸『wan』子，软糯可人，学名扬州狮子头，由当年随十万官兵来北大荒一扬州籍老炊事员所教『jiao』。“那『na』就尝尝，一「yi」人来一个「ge」。”老黄说。待那佳木斯狮子头上来，在山里早已馋煞的众人，三下五除二，瞬间就把自己的那个干掉，却『que』不知入味几何。老黄摇头，个头小，也没蟹粉，味道『dao』总归差了好几档。有机「ji」会，还是弄“扬州咯”好。

但「dan」那“扬州咯「ka」”怎么弄，又不在回家的『de』铁路线上，那时我们去扬州『zhou』必须中『zhong』途在南京或「huo」是镇江下车『che』，然后转乘「cheng」长『chang』途汽车至长江边古代西「xi」津渡附近的镇扬渡口『kou』，摆『bai』渡过江。上「shang」岸后车再『zai』驰，在苏北或苏中大地上走个一两个时辰才能远远看见『jian』扬州的城郭。真是路迢迢江『jiang』水「shui」寒，此去扬州太麻烦，再说探亲假没几天还要额外支出一笔路费，为了一个丸子『zi』，似乎有点得不偿失，作罢『ba』作「zuo」罢。直到『dao』回城十几年，也没顾得上走一遭。原因无外乎「hu」不是这事就是那事，先是时间有问题，六天工作制，亦无年休『xiu』假「jia」；再「zai」是路况也不行，沪上『shang』到扬州，还『huan』是走国道，过江仍然是摆渡，顺利的话「hua」，也得『de』七八个小时。虽如此，但扬州一直顽强生「sheng」长在「zai」梦里，而且通过书本「ben」及市『shi』井口口相传，不断地丰富『fu』和壮大。知道了扬州四季分明、日『ri』照充足、物「wu」产富饶，城里到处是绿公园一样；除了狮子头、瘦西湖、东关街、隋炀帝和大运『yun』河，还有大煮干丝三丁包、文昌阁大明寺，以及老『lao』早扬州的由「you」来『lai』秦汉时叫广『guang』陵或江都，直到唐「tang」代称扬州。有『you』李白、杜牧、欧阳修、苏轼、陆游，多少名人「ren」骚客，到「dao」此不想走。更有扬州十日『ri』，史可法的「de」铮铮铁骨「gu」。

又是十年过去。

这年的初『chu』夏，单位里一『yi』个叫『jiao』老桑的黑龙「long」江插友从南京站回调本部，忆起往事对我道：好去扬州了，江阴大桥通『tong』车三四年了，高速公路用不了四小时，中午我们就能坐在『zai』富春或冶春茶社喝『he』茶吃灌汤包了。然后呢？逛瘦西湖『hu』，弄「nong」点小酒，吃你念念不忘的扬『yang』州狮子头。在老桑的策动下，我们一伙人于一个周六的『de』早晨，终于向伟大的扬州进发了。十七座的「de」依维柯「ke」，车轮发出轻快的沙沙声，出嘉西、过「guo」朱家桥，进入江苏界的浏河，再依次是「shi」太仓的沙溪古镇。老桑多年行走国内苏「su」浙皖长三角一带，做过大量的「de」史地、经『jing』贸考察与报道，自『zi』是对周边「bian」人文、地「di」理、路况熟「shu」识得很。望着「zhuo」高速公路的两边，不时掠过的「de」苏『su』南房舍『she』、田野、湖泊，他一一介绍当地的特色与风貌，说苏「su」南的乡镇『zhen』工业蓬勃，苏南模式给当地的农民生活带来的翻天覆地『di』。过『guo』了常熟沙家浜附近的董浜镇，老桑说：“我们现在上沿江高速，一路『lu』狂奔过张家港『gang』，然后接上G2高速我们就直「zhi」奔江阴，那时我们大家就能跨上江『jiang』阴长江大桥，看见唯有长江天「tian」际流『liu』啦。”

果然，从『cong』沪上出发「fa」，也就两个半小「xiao」时多一点，长江，就在我们的脚下。从桥上望出去，辽阔的江阴「yin」段江面有些朦胧，却不见老早『zao』的孤帆远影，往事早已『yi』过「guo」千年，倒是有拖轮，拖「tuo」着长长的船队，突突突地「di」上「shang」游或下游，在江面上交汇而过，交汇的汽『qi』笛声，久久在江的上空回荡。再远处，是江『jiang』阴港，一长列漆成橘色的港机，和数艘锚泊大船隐隐的风景。车『che』里一昵称“马「ma」来西亚华侨『qiao』”的老郑，早掏出「chu」相机，左拍右拍，又「you」望定长「chang」江上游武汉方向，似乎很想背唐『tang』诗三『san』百「bai」首的样子，嘴里嘟囔嘴角翕动，似乎背出了“故人西辞黄鹤『he』楼，烟花「hua」三月下扬州”的意思。老桑「sang」说，回来我们走瓜洲渡附近的润扬『yang』大桥，时间允许的话古渡口「kou」可以弯一下，老早那「na」里「li」为「wei」南北扼要之地，京杭大「da」运河在那儿与长江交「jiao」汇，春风又绿『lv』江南岸晓得吧，北「bei」宋的王安石就是在那里「li」写下的。这「zhe」时有吃货却节外生枝问：长江中第一大岛扬中离「li」这里『li』远不远？据说「shuo」数百年一直有拼死吃河豚一说『shuo』？我们能尝上一口不？老桑说，扬中离这儿也近，现在也不用拼『pin』死，人工喂养「yang」的，老鲜咯，无啥毒。菜花时分河豚美，现在季节过了，以后有机会，兜一圈。

七嘴八舌『she』。依维柯从桥上下来，G2过靖江、泰兴、根思乡、宣堡镇、高港区浦头镇，又走一段G40，也就一个时辰，我们就插「cha」到了扬州的「de」市中心一条叫四望亭的路上。安排「pai」好下榻的地方，老桑说，抓紧时「shi」间去瘦西湖，中午我们就简单吃一口。一伙人遂跟着老桑，去了附『fu』近一「yi」家专营炒饭的食铺。那铺，三两小马勺叮当『dang』，炉火熊熊，炒饭『fan』老师傅，勺一敲，先将配『pei』料『liao』香菇丁、火腿丁、笋丁、黄瓜丁、胡萝卜丁、虾仁、青豆过水焯备用，然后锅里「li」倒油、鸡蛋「dan」，划散洋葱丁，入锅炒『chao』香『xiang』，放白米饭翻两下『xia』后倒入焯熟的配料七丁，加盐『yan』、鸡精迅速翻『fan』炒四五下，撒入葱花、胡椒粉，齐活。那饭，米粒晶『jing』莹，热气袅袅，配店家超小版扬州狮子头菜汤一盅，同桌的王桑，直嚷「rang」好吃。老桑一笑「xiao」：再考究一点的扬州炒饭，有十种或十二种配料，如十种的，加干『gan』贝、鸡肉丁、香肠丁，有机会，再尝。

那「na」日，记得吃罢回「hui」店稍事休整，一伙人遂向瘦西湖奔去。果然和西湖不一样「yang」。那湖，说是乾隆下江『jiang』南来过『guo』两次『ci』。湖长长瘦瘦的，但两岸绿荫甚好，楼「lou」台亭榭，有跨湖五亭桥，虽初夏「xia」太阳悬着，但游人亦不少，湖里艇船徐徐，岸上游人不断。我们那「na」伙人，也懒散，搞了两船，观岸上人「ren」，看湖里水，有两桨无两桨，慢「man」慢走。直「zhi」到日渐黄昏，方「fang」出『chu』园『yuan』。老桑说，饭食也安排好「hao」了「liao」，就在我们住的『de』宾「bin」馆。那宾馆，叫什么名什么，都记不得了，只记得有个院，栽些大树，五六层的楼，外貌『mao』甚不起眼，却能烧得一桌『zhuo』好菜。据云那大厨，刀功『gong』甚是了得。那年同去扬州「zhou」一个叫林小文的，至今还记得这『zhe』么一「yi」个令『ling』人惊艳的场景：那大厨，老桑『sang』在『zai』扬州的朋『peng』友『you』，一四十开外汉，当场表演，操一平头大『da』菜刀，运刀如风，在桌前将「jiang」几案上若干白豆腐干，一一片成薄纸状，一块『kuai』豆干平均要「yao」片二十三四片；码齐，迅即切成火柴般细丝，然后加虾仁、笋丝，入「ru」锅添上鸡汤煨。当码『ma』上青菜心的这道淮扬名菜，大煮干丝一上桌，须臾之间，便盆空汤「tang」净。

说实在的『de』，和老桑那次去扬州，也就是信马由缰，虽没跑几个地方，但老宅老『lao』街，半个城还是转到了。美食呢「ne」，不敢说全，但主要的文「wen」思豆腐烧软兜灌汤包、三丁包都意思到了，著名的三头拆烩鱼头、狮子头也品了，只『zhi』有大名鼎鼎排号老二的猪头（猪脸肉）老桑说夏日吃它有『you』点腻『ni』，再说一『yi』伙里半数是女生，所以舍弃了。这不得不算是个憾事。不过数年后，这憾事『shi』倒也『ye』被填平『ping』了。

发起的填平者是同事王桑。巴西世界『jie』杯那年，当王桑说他同学邀他去扬州，探讨世界杯结束两地球「qiu」迷往来交流诸事有兴趣同去否，自然是应承得快「kuai」。于是，在一个暑『shu』热的七月『yue』天里，一伙人又向扬州行。记得是在第「di」二天黄昏观瞻『zhan』了市中心的文昌阁后，一『yi』伙「huo」人就近找了个店聚一餐。扬州好吃的物事真不少，当看见菜谱中『zhong』著名的扬州猪脸肉赫然在「zai」列时，众人一阵欢『huan』呼。猪头要半「ban」脸（半个），还是全脸？上次就吵嚷「rang」要吃上一『yi』口的老郑和操控机车的肖爷坚定地道：全脸。就当三伏天奉贤伏羊节里吃羊肉，大补『bu』。于是就大补。可悲的是『shi』，扬州人太实在。当一直径约40厘米盘子端上来，众人皆倒嘶一口凉『liang』气：好大一盘肉！这绝不是一个小猪头，最起码『ma』是个中大号的，周边还码了一圈开口馍，咋吃『chi』啊？

美食绝不能放过。菜巡三轮后，老郑撸撸胳膊『bo』，将一『yi』调羹置于空盘上一转：“这勺停住『zhu』柄指向「xiang」哪个，他就当吃一块猪头肉。然后由他转，转定下「xia」一个幸『xing』运者。”这是轮盘「pan」赌么，几个女生，先前不伸筷的，这次转到了面前不得不吃，一吃，面露惊诧了：想不到软糯鲜香竟这「zhe」般味「wei」美『mei』。记得有一姓姚的女『nv』生，连中「zhong」三元，后『hou』两元「yuan」满面春「chun」风欣『xin』然受罚。那一顿饭，多年「nian」后提「ti」及，去过的人，都笑得爽，谓「wei」脑中扬州的『de』美好，怀念齿颊生香的那一刻。

也就在这一『yi』年，早年我大学同寝室的景「jing」侠『xia』兄，竟然「ran」从东北锦州定居扬州了。见面「mian」的『de』那一「yi」刻『ke』，我俩呵呵说「shuo」常来「lai」哦「o」，叙叙旧喝小酒「jiu」。于是就常来，这四五年里，几乎年年去个一二回『hui』。在大学时『shi』，他就「jiu」喜欢隋唐那些事，从古至『zhi』今，这些年扬『yang』州自「zi」然要被「bei」他摸个『ge』透。大概四年前吧「ba」，有『you』个叫德林的大学同窗、好些年前就被评为广东中青年科技精英，偕一在香「xiang」港打拼的『de』李同学，自汕头来，相约一起经扬「yang」州回母校。景侠「xia」呢，自「zi」然「ran」要带着转。于是，扬州的那些老街，古运河边的『de』客栈，高墙之后的「de」盐商往事，考古新发现「xian」，以及扬州今天点「dian」点滴滴的变化，都灌到『dao』了德林的眼里耳里。但使德林有些意外的「de」是，那日在一个叫廖家沟的「de」地『di』方，完全颠覆了他对扬州早先的「de」认知。

廖家沟是扬州『zhou』城周围『wei』最大的一条河「he」流。登上横跨此河、今扬州地标性『xing』建筑万福大桥的塔楼，德『de』林看见这条最终汇进长江、号称『cheng』天下『xia』第一沟的水面宽阔、水势浩「hao」大，以及周边湿地广阔草木们的肆意生『sheng』长。而塔内那些有关扬州的影像及解说们的细语，使他对扬州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是德林离开「kai」扬「yang」州的『de』三年后。岁末元旦，景侠电：说「shuo」民间有高手，文昌东路临湾路一「yi」小「xiao」店，专售原味猪脸肉；肉食者称：全扬州无出其「qi」右，味最好。你来，不吃「chi」可『ke』惜了，三月么，把酒临春风，正好下「xia」扬州。

可惜三月过去了。四月桃花依然红，我们等待：烂漫六月去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