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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江子

 2023年10月01日  阅读 20  评论 0

摘要:父亲的篾匠活做得好。他做的篾席子,七年八年不会坏,他做的竹床,别的篾匠师傅可能早散架了,他的呢,依然铁箍一样结实。那一年暑假,我中考放假在家无聊,且对考上高中毫无把握,就开始寻思着读书之外的路。作为一名赣中地区的乡村少年,所谓读书之外的路,不外乎是学一门手艺,做一名手艺人。赣中地区的手艺不少,比较普遍的是泥瓦匠、木匠、篾匠、剃头匠、杀猪匠。泥瓦匠要忍受风吹日晒,木匠要使大力,剃头老要站着,杀猪更是...

父亲的篾匠活「huo」做得好。他做的篾席子,七年八年不会坏,他做「zuo」的竹床,别「bie」的篾匠师傅『fu』可能早「zao」散架了,他『ta』的呢,依然铁箍一样结实。

师父|江子 - NO.1

那一年暑假,我中考放假在家无聊,且「qie」对考上『shang』高中毫无把握,就开始寻思着读书之外「wai」的路。

作为一名赣中地区「qu」的乡「xiang」村少年,所谓读书之外的路,不外乎是学一门手艺,做一名手艺人。赣中地区的手「shou」艺不少,比较普遍的是泥瓦匠『jiang』、木匠、篾匠、剃头匠、杀猪匠。泥瓦匠要忍受风吹日晒,木匠要使大力,剃头老要『yao』站着,杀猪更是「shi」力气活。做篾匠不『bu』太费力,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而且吃喝不『bu』愁,伙食是差不了的「de」,村里的篾匠每出「chu」门一段时间,回『hui』来必皮毛『mao』光彩。而且,我有一个堂『tang』叔,因为做篾竟然带回来一个漂亮的『de』、满口异乡方言的女人,整个村子都轰动了。正碰上『shang』有个篾匠师傅正愁着「zhuo」找不『bu』到徒弟『di』,我就向他毛遂自荐。他迟疑了一会儿,最终带上了我。师傅之所以迟疑,那是因为他『ta』与「yu」我关系不一般。直说了「liao」吧,他是我父亲。父亲的篾匠活做得好。他做的篾席子,七年八年不会坏,他做『zuo』的竹床,别「bie」的篾匠师傅可『ke』能早散『san』架了,他的呢,依然铁箍一『yi』样结实。他打的簸箕『ji』、箩筐、晒垫,都经久耐用,而且美观。凭着这手艺,父亲成了远『yuan』近闻名的篾匠大师傅,手下有不少徒弟。许多徒弟出师之『zhi』后还跟着他,靠着「zhuo」他的事『shi』主「zhu」(就是客户)资源生活。那是在一『yi』个有月光的夜晚,我们一行五『wu』人——我和父亲「qin」,父亲的两个『ge』当上了师傅的大徒弟孔狗子「zi」和刘猪仔,还有一「yi」个是猪「zhu」仔的徒弟——从家乡「xiang」出发,在三「san」里「li」路远的西沙『sha』埠『bu』码头过赣江的趸船上『shang』拦到了一辆拖拉机。听着哐当哐当的车响,看着月光「guang」下丘陵阴影重重『zhong』如野兽奔腾,我们向「xiang」着我『wo』们此行的目的『de』地、田地资源丰富的『de』赣江以东奔去。从赣江以西的我们村到目的『de』地赣江以东的双村也就三十多「duo」里地,我『wo』们在「zai」一个镇上下了车,然后徒步半个小时「shi」左「zuo」右就到『dao』了。我们的到来「lai」,引起了『liao』村民们的一阵骚动,看得出父亲他们在这里的人缘不错。父亲与人们谈天『tian』说地,说农药化肥,说庄稼耕作『zuo』,间或说几句当地方言,完全是一副精明能干、热情活泛的样子,与在故乡的笨嘴笨舌完全不「bu」可同日而语,让我十「shi」分吃惊。有人「ren」看到陌生的我,问父亲『qin』是否「fou」新带的小徒弟。父亲『qin』点了点头,算是默认。我们中其他『ta』人都心照不宣,没『mei』有将我「wo」和父亲的『de』真正关系说破。第二天一「yi」早我们就开始上工『gong』。我开始了真正的篾徒的生活。我们的「de」活计『ji』都由父亲上门与人沟通,然后根据活「huo」的「de」多少难易「yi」安排时『shi』间与人员。我们有时分成两组,比如我跟着孔狗子和父亲在一家,猪仔带着他的徒弟到另一家。有时呢,我们「men」五个人一起在一家上工。父亲跟他的两个大徒弟根据『ju』手艺特长互有分工。比如孔狗子织晒垫或凉席技术要好,他就经常被安排织晒垫、凉『liang』席『xi』。刘猪仔「zi」做箩筐「kuang」簸箕水平要高一些,他就「jiu」主要『yao』负责箩筐簸箕「ji」团箕的活『huo』计。父亲「qin」把总『zong』,或者是挑最难的活儿,比如做竹床、竹椅。竹器的原材『cai』料是竹子,竹子『zi』剖开后形成竹片,竹片分青黄两层「ceng」,师『shi』傅们要根『gen』据需要将青黄两「liang」层分解成织『zhi』造竹器的篾片。十米长的竹子,就要分「fen」解成若『ruo』干跟十米长『chang』的篾片。要让这些篾片变得光滑,除了师傅『fu』手中的篾刀和夹着篾片的篾条(相当于木匠手「shou」里让木『mu』头变得光滑的刨『pao』子),还要徒弟『di』们往返拉篾。篾匠这一行最常见的「de」场景,就是师傅坐着刮篾,后「hou」面一个「ge」小徒「tu」儿拉着十几「ji」米的篾片「pian」来「lai」回跑。我每天到一个新的主人「ren」家「jia」,先等着师傅把竹子破开,然后来回跑着『zhuo』拉篾,一两个『ge』小时下来,常常累得全身「shen」是汗。拉完篾,师傅们忙着干织造的大活儿,我就或蹲或坐,对着破了的晒垫、席子、箩『luo』筐,用新的篾「」片,修补着上面的破绽。老「lao」实说开始的几天,我的感觉是新奇的,想想自己很可能一辈子就干这个,我「wo」不免对手中的工『gong』作有了仪式感。我每天极其认「ren」真地拉篾,修补,缠着师傅们教我篾「」匠行「xing」当的江湖行话。那『na』是一些在『zai』别人的屋檐下不想让在现场的主人听明白的话,既神『shen』秘又『you』有趣。为『wei』了让自己很快地像一个篾徒,我煞有介事地学着师傅们的口吻粗野地『di』说「shuo」话「hua」,还学着喝上了酒。我大大咧咧痞里「li」痞气的样子,让师傅们「men」直摇头。中餐与晚餐,我都与师傅们一起喝一点『dian』主人准备的『de』米酒。喝酒开始我会有『you』一点晕,但过了几天就习惯『guan』了。可这样『yang』的日子并没有「you」过多久,我开始有了深深的厌倦「juan」。原因是由于久坐,我的『de』屁股『gu』经常痒得厉害——旧晒垫其实布『bu』满疥菌,长期做篾,生疥疮是篾匠这行必「bi」须的代价。做篾是在别人的屋檐下讨饭吃,有的主人爽快『kuai』,会在太阳『yang』下山时「shi」做好饭,也就意味「wei」着「zhuo」结束『shu』了一『yi』天『tian』的工作,可「ke」有的人家即使点灯了饭「fan」还没熟,当然是希望「wang」多『duo』让我们干些活儿。可那时候我的工作已经『jing』完工,我手「shou」里的新篾片「pian」只剩下一片没用完,我悄悄问师「shi」傅们『men』怎「zen」办。师傅们悄悄告『gao』诉我『wo』,你背着主人,偷偷把这片篾片『pian』从这里插进去,从另一个地方抽出来,装着在「zai」做事的样子。我拿着这片篾片背着主人从这「zhe」头走到那头,直到天完全黑「hei」透点「dian」上了煤油灯,直到「dao」那一片篾片充满了委屈和怨恨,主人家招『zhao』呼上桌吃饭。让我厌倦的事情还有:规矩太多,总是要看师傅的脸『lian』色。徒弟必须给师傅盛饭,喝酒时「shi」徒弟要给师傅筛酒,必须先于师傅吃完饭,吃饭时必须『xu』跟着师傅的筷「kuai」子下「xia」筷「kuai」子——赣江以东的『de』人也不算富裕,餐桌上最体现事主脸面的荤菜碗肉菜下面其实是腌制『zhi』的萝卜干。肉食并不是敞开「kai」供应,师傅『fu』必须「xu」控制全团『tuan』对肉食的食用。我们一群人吃完一顿「dun」饭,桌上的荤菜碗中肉还要『yao』能盖住下面的腌萝卜,事主的体面才能得以保全『quan』。天越来越热了。有时候早上起「qi」来,身上「shang」就汗湿了。为了让「rang」自己凉快一些,我们会在『zai』上工之前,躺在穿村「cun」而过的105国道边上,等在一辆辆车驶过带来的一阵阵凉风。现「xian」在想『xiang』来,那其「qi」实是形同蝼蚁的时刻。——我「wo」是父亲的儿子的消息不知怎么被当地人知道「dao」了。我想那或『huo』许是父亲的『de』徒弟们中有人告了密,或许是我『wo』的长相让人看出了端倪。父亲因此受到当地人的揶揄。是呀,在人们的观念里,父『fu』亲做篾,儿子也做『zuo』篾,这个家『jia』庭『ting』,还有多少奔头呢。我想父『fu』亲「qin」一定十分恼「nao」怒。因为我看着他手艺间隙抽『chou』口烟时,眉头『tou』比以『yi』前皱得更厉害『hai』了,对我更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zi』。而『er』我依然吊儿郎当「dang」。我何必去看他的脸色呢。可父『fu』亲终于忍不住了。那次我们五人全在一『yi』家人上工。我拉完篾『』后去修「xiu」补一个破了角的箩筐。那其『qi』实是有『you』难度的『de』活计,用于『yu』修补的篾片从『cong』箩筐『kuang』角『jiao』的这个面出来,必须在另一个面找到对应「ying」的路径。我手中的『de』篾片一再踌躇,然后自以为是地插入了一个错误的轨道之中。一片篾片错了就满盘错,最终这个箩筐的角『jiao』被『bei』我「wo」补得漏洞百出。父亲远「yuan」远地发『fa』现了我的错误(我怀『huai』疑他一直在偷偷看着我),开始骂骂咧咧,最后火「huo」气越来越「yue」大,大声历数我的种种不是,说我箩筐都不会补,又不会「hui」读「du」书『shu』,骂我跟他来做篾让他丢尽了脸面,说等他做完「wan」了手中的活计——这是很快的事情,就要给我颜「yan」色『se』,“不把你打爆我就不姓这「zhe」个曾”。他要继续姓曾就必须把我打爆『bao』,这是我长到14岁以来听到的这个老实人说的最狠的一句话「hua」。我『wo』的倔劲儿上来了。我也忍了好久呢。我把箩「luo」筐掷于『yu』一旁,说我不干了。当着『zhuo』他的几个徒弟以及在现场的主人的『de』面,我『wo』一点面子都不给他。我说我要「yao」回家。我回去读『du』书。做篾这种事儿一点儿也不『bu』体面,谁爱干谁干去,有啥了不起的。父亲更气了。他『ta』手上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口里骂着:“你现在就滚!”我毫不分说起身丢下工具就往外走。我的泪水流了下来。为了「liao」不『bu』让别人看「kan」见我的泪水『shui』我开始奔跑。我跑到一条大路『lu』上了。我不『bu』知道这条路通「tong」向哪里,是不是我们来时的可以到我的村庄的路。我是一个才从「cong」学校里出来的毫无社会阅历的少年。但「dan」我『wo』已经无路「lu」可走。我不顾一切「qie」地奔跑起来。管它通向哪里呢,先离开『kai』这个鬼地方。我这么想着,嘴里发出了无比「bi」激烈的哭声。然后我听到了后面的喊声。我侧过脸,看到远远的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着,用『yong』的是一种十分不平衡的姿势。他边跑边叫着:你回来。不要跑!我们过两天再回!那『na』是我的『de』师傅,也是我的父亲。他的声音已经远不是刚才的暴跳「tiao」如雷,而是虚弱得像「xiang」是在求饶。他知道如果不阻『zu』止我任由我这么跑下去,赣江以东岔「cha」道众多,我又出门少,把人跑丢一点「dian」也不奇怪。我继续疯狂地向前跑。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dao」如果我主「zhu」动停下来『lai』,是否意味着向父亲示弱。我当然不愿意是这样的结果。我不知道最好的结果是什「shi」么。我只有拼命向前奔跑,以示自己的不屈。一辆自行车追上了我,拦『lan』在了我面前。那是父亲的大徒弟孔狗子。他会骑车。车是今天上工的「de」事主的。他迅速支起了车,一把抱住了「liao」我。他的『de』力气真大,我挣脱不了。……我终于又回到了课堂,做了一名初三的复读生。有了这段篾徒的生活做底,我「wo」不顾『gu』一切地读书。我知道我只有一条路可走『zou』:通过读书考出去。我才十五岁,可经过了那一段生活,我一改过去的顽劣,变得「de」老成持重,不苟言笑。一年后我的努力「li」有了回报。我考上了师范,成了一『yi』名端上了国家饭碗『wan』、让父亲『qin』在他的赣江以东的事主们面前『qian』倍有脸面的『de』人「ren」。那段日子早已成为了往事。如今我已经是『shi』一个「ge」知天「tian」命之『zhi』年的人了。我的父亲也早已是古『gu』稀之『zhi』年的老者。可那段『duan』经历,依然嵌『qian』在我们的生命「ming」里。这么多年来『lai』,每到除『chu』夕团圆饭,我家餐『can』桌上有个仪式必不可『ke』少:我『wo』倒上满满一杯酒,向着父亲喊着“师父”,然『ran』后一饮而尽。而父亲总是满脸凛然端起杯子,抿上两口,仿佛当年做篾时,他端坐首席『xi』表情平静,而「er」所有人,都自觉向他俯首称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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