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君：正月喊船

喊船，其实从正月初一就开『kai』始了，直到『dao』元宵之后，全村的人都出动了，加入到与乡村诸神的狂欢中。

地处吉「ji」安市万安县的『de』沙坪镇沙坪村，至今保『bao』有喊船活动——其实当地不「bu」叫喊船，叫唱船。万「wan」安正月举行喊船『chuan』活「huo」动的不止沙坪一「yi」个村。

在吉安『an』，有喊船活动『dong』的还有青原区富田镇陂下村等地「di」。据说，过去「qu」，赣江两岸的村落举行「xing」喊船「chuan」活「huo」动「dong」是非常普遍的。它缘自春「chun」节期间祭神祀祖的民间习俗。清『qing』同治十二年修订的万『wan』安县志『zhi』《方「fang」舆志风俗》记载：“元宵……悬所画神『shen』舟，日闲祀以牲醴『』，曰叩神「shen」；夜间，群「qun」执歌本，曼「man」声唱之，曰唱船；持挠执旗『qi』廻旋走，曰划船；每次加吉祥语，曰赞船，金鼓爆竹之声「sheng」不绝于耳，既乃饮而罢……少年扮灯者或擎而为龙，或「huo」跨而为马，每到一村先至神舟所，曰参神。罢之，日绕村一周，然后焚『fen』灯卸装，曰收摄「she」。其神舟则于十六日送之，是「shi」夜以静寂为吉兆。”

我『wo』们来到沙坪的时候，正是甲午年正月十六「liu」日，在当『dang』地一个学者支支吾吾的叙述中，遥远的“喊船”活动，变得神秘和诡异。

正月的乡村，寒冷而萧瑟。沙坪村『cun』处在一个『ge』高山背后的山底——唯一一条进入村「cun」庄的不宽「kuan」的水泥路，是「shi」近年才修建起来。封闭、隔绝、难以涉足，正是一些民间文化得以『yi』保存的客观原因之一『yi』。一条浅浅的溪『xi』流引导我们『men』进『jin』入村子。新年的气息，通『tong』过三三两两散落的村舍门楣「」的对联、门口的爆竹「zhu」屑，传递出来。红『hong』色是夺目、喜庆的色彩——它们在大片的灰黄中脱颖而出。远远地看「kan」到一行穿着彩色衣裳的人，向我们走来——我们来『lai』得正是「shi」时候，“迎船”的队伍，拉『la』开了当天活「huo」动的序幕。几个少年扛着彩旗走在队伍前列，紧随其后的执士、锣鼓、灯彩的队伍迤「」逦『』而来。全村的人拥「yong」在路旁，在高大的香樟树『shu』下、溪桥边和『he』屋檐下，紧张而愉悦地张望，弥漫的爆竹的硝烟蒸腾起蓝色的烟雾，使游行的队「dui」伍显得庄重而神秘。

人们从福主庙『miao』中取出「chu」一面画满神舟的『de』画像——当地人称元宵「xiao」画；同时请出的还有几尊木刻的「de」神像。我注意到，这幅『fu』元宵画与我平时见到的画像不同。画像有2米多高，近2米宽，分上中下三个部「bu」分。上部描绘天界，有腾云而至的日月之神、玉皇大帝、送子观「guan」音等众神约有30多位。中部「bu」描绘的「de」是条『tiao』宽阔的江『jiang』河，在波涛汹涌的水上，有二十四艘半神船，俗称二十四船。每艘船上都或站或坐着各路先贤，达200多位，画面繁复绵密而有条不紊，猎猎彩旗和惊涛骇浪，给画面带来一种流动的美感。下部所画的则是『shi』人间的景象。画幅「fu」左下角是一『yi』座门楼，上书“洛阳胜景『jing』”四个大字。元宵「xiao」画给人展示的是「shi」一个人神共居的图景。

游「you」神的队伍在每家『jia』每户前经过，每「mei」家每户的主人「ren」便放爆「bao」竹迎接「jie」，并祀以米酒和斩杀的鸡鹅『e』。爆竹声此起彼伏地在空「kong」荡的大地，在田野、树林、溪「xi」流、山坡旁「pang」的屋舍边『bian』响起「qi」，青霭的硝烟在半「ban」空浮起，包裹着空洞「dong」、沉闷的爆竹声。此时，最为闲暇的是一「yi」些老妪，她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饱经风霜的『de』眼「yan」睛平静地注「zhu」视着眼前的一切——这恰与「yu」兴奋的、忙碌的孩子们的眼『yan』神，形成了强「qiang」烈的反差。妇『fu』女们以及『ji』更年轻的少女们也显得无所事事，因为「wei」游神的队伍是清一色的「de」男丁，因而她们嗑『』着瓜『gua』子，视线中不离自己的丈夫或者兄弟

在完成对全村的踏足之后，队伍回到了『liao』福主庙前，他「ta」们并不停留而是继续往村口走去。爆竹声声，硝「xiao」烟弥漫，所有的言语都让爆竹『zhu』给代替了。人们将纸扎的神船扛到「dao」村口的溪边进行焚烧,元宵画和木塑『su』神像等则重『zhong』新放进祠『』堂。伴随着鞭炮声的「de」响「xiang」起，游神「shen」的男人们开始脱掉「diao」身上红红黄黄的彩衣，留待翌「yi」年正月再从箱箧『』中翻出来。

晚上『shang』，我们跟随『sui』村民来到「dao」祠堂，加入到唱船活动的下一环节「jie」。唱船的也是清一色男丁，年龄都在六十岁以上，两三人共用一『yi』个歌本，手持响器的伴『ban』奏『zou』者则沉默地听凭「ping」双手惯「guan」性地「di」敲打头脑中熟『shu』稔的乐『le』音。被人群填满的祠堂顿时显得拥挤，户外是如铅般『ban』沉重的夜色，而全村男女老幼都围拢在祠堂的灯火处，每个人都扮演着旁观者和表「biao」演「yan」者的双重角色。手抄的「de」歌本是豌豆大小的楷体字『zi』，既「ji」有乡野之风的草率，也有师法古『gu』帖的流美，应出自读过乡间「jian」私塾的老者之手。唱船的时间很长，从晚『wan』上八点开「kai」始，持续到凌晨。赞船的内容，包含着陈述村史族史、对『dui』农耕「geng」社会的瞭望、对神君的礼赞、对天地农事五常的说教『jiao』、对善恶是非忠奸的辨析等等，相当庞杂『za』的内容。我怀疑，只「zhi」要精力允「yun」许，他们可『ke』以『yi』无休止地说唱下去。几个段落间，每家每户的代表列在神像前，在赞船的「de」老者吟唱时，人们则齐声应答“好”字，以祈求吉祥如意。其『qi』间，白天游『you』神的少年，则手持彩旗，伴随着乐声，做出划船的动作，围观的人们则欢呼、喝彩。

在唱船活动进入高潮的时候，妇女们也开始在祠堂「tang」偏房的厨房里开始忙『mang』碌起来，她们将一种混合着糯米、大蒜、芹菜『cai』、辣椒、芝麻、香油、盐的食物（俗称“元宵羹「geng」”），放入「ru」沸水的锅中煮，直至成为米糊状。不知什『shi』么时候，祠堂里已经摆起了十几桌，祠堂外的广场上也摆了十几桌，每个活动「dong」的参「can」与者以及游客，都获得了分享食物的机会。男人们则就着食物饮糯米酒（也叫“元宵酒”）。

我「wo」在思『si』索，除了这唱船仪「yi」式，还有什么「me」活动能够「gou」将全村、全族人凝聚起「qi」来，共同参与和行动？

夜『ye』半，我们驱车离开沙坪村，经过白日的喧嚣「xiao」和夜『ye』晚如真似幻「huan」的唱船仪式「shi」，我们『men』的心「xin」仿「fang」佛『fo』被什么充『chong』满了，又仿佛被什『shi』么掏空了。正月的乡间大地，早春的气息，正通过泥土、植『zhi』物、细流，和奔跑不止『zhi』的风，给传递出来了『liao』。我突「tu」然领悟到，与诸神狂欢的人们是恭敬的，更是喜悦的——这喜「xi」悦中，包含着对春『chun』天到来的欢迎之『zhi』情和对新一年的『de』希望与憧憬。对于这一点，一个乡间的农民，显「xian」然比『bi』一个生活在『zai』格子房中的城里『li』人更加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