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也要带走

老人年轻时也「ye」没有去过远处，最远的地『di』方就是两儿子所在的县城，那也不是因为父子之间的探望或联络『luo』，而是有一些废旧东西必须到县城才能卖得「de」了。

以前曾有过「guo」一只老年机，但很快就被『bei』智能手机给淘汰掉了，于是『shi』，父子之间连电话都没了联络，见面「mian」更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在儿子的意识里「li」，老人的存在与否已没有了实质意义，都是一样过日子。

上「shang」了年纪后，他吃着低保，可能是为了更年老时的打算，不知从何时开始捡拾起了垃『la』圾，由于这一营生，他与村上人就更疏远了「liao」，他住的房子却很显眼，那是因为少有的破旧，且满屋堆满了捡来的瓶瓶罐罐，鼓鼓囊囊的塑料袋『dai』，硬板纸『zhi』、包装纸「zhi」堆放到撞顶。外人去了站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天「tian」，小儿子停放好车子，进了地下「xia」车库的电梯。待电梯门分『fen』开，入眼的是一人蜷缩在自家门前，定眼一看应该是自己的老头子，虽然相隔许多年没「mei」有见面，但彼『bi』此的「de」气场相通，还是排他「ta」性地认出了对方。

“不知他是如何摸到这里来的？”小『xiao』儿子这样『yang』想着『zhuo』，并看了一眼老头子脚边『bian』一堆大小不等的「de」塑料袋和「he」一些用具「ju」，看上去是一家一当的样子，它们用散发『fa』的味道表示自己的存在或到『dao』来。

“你怎么来了？”小儿子开口了。

老人『ren』佝偻着身子想「xiang」说什么又说不出什么，很快就被一阵咳嗽替代，喉咙中有痰液上下滑动的声响。

小儿子手上有上下班的东西和『he』从菜场「chang」带回的菜，开了门「men」。家中『zhong』的「de」陈设与“豪华”无关，但与那门前「qian」杂七杂八的塑「su」料袋「dai」也『ye』不协调，难以想象这家里任何「he」一个地「di」方『fang』堆放着那些东西会是一种「zhong」什「shi」么『me』样『yang』的感受！

接下来，儿子弄明白『bai』了老头子「zi」的『de』来意『yi』，意『yi』思是“老了、病了「liao」，已经有半「ban」年不干活了”。这里用“不干活”替代了“捡垃圾”。这儿子两手一摊，说：“你看我这里能「neng」住得下你吗？”他这样说不是空间概念上的问题，语义『yi』是“这个家「jia」是『shi』不可能有你『ni』的！”

老人僵「jiang」持在那里，嘴唇有些颤抖，也不知是『shi』身体原因还是想『xiang』说些什么，最后还是身「shen」体在抢先回答，一声长一声短地『di』咳着喘息着。

“乡下『xia』不『bu』是『shi』有养「yang」老院么？”儿『er』子其实是想说「shuo」“你这「zhe」样子，应该住到医院里去！”但话到嘴边「bian」如果说出来了，——住院费怎么办『ban』？

正说着「zhuo」，电梯门开了，儿媳回来了，她在那『na』堆塑料袋前看了一眼，“呦，这是谁的啊？”很快就煞住了话头，她已经「jing」意识到『dao』是什『shi』么「me」情况了，但见她径直去了厨房「fang」间，那是家中最『zui』能发出声响的地方。

小儿子与旧时记忆里相比，今天的老头子少有地拖沓！接着问道：“去过老「lao」大那边没有？”

老人『ren』仍然没有回答。他已经去过老大那边了，老大门都未让进「jin」，站在门口说：“老二这边的房子大，自己的儿子正在谈恋爱「ai」，要谈成了买房首付还缺十万廿十万的，下星期对象来家里认门，你这样子不要把人给唬跑了啊！”

这时的小儿子不想再费口舌了，现在『zai』化费的口舌「she」，晚上老婆与自『zi』己的口舌程度将是对等的。再过一会让放学回来的女『nv』儿看到有这副模『mo』样的老人有多了一份不适，也就不管老人同意不同意，说：“走吧，送你回家，过些日子，我回来看你。”

这样也就过了三个『ge』月多些时间，就接到了电话「hua」，说是老头子走「zou」了『liao』。

两个儿『er』子各自在路上设想着后事『shi』的处理『li』方式，越简单越好，尽『jin』快了结一桩事情『qing』，因为各自家中『zhong』都有离『li』不「bu」开『kai』的难处，还想到，不『bu』知道『dao』十年前老「lao」娘去世「shi」骨灰寄存单在哪里？当时为『wei』老头子也预留了「liao」位置的。

兄『xiong』弟俩一进门，看『kan』到老头子已经穿戴完整『zheng』，只是骨骼看小，衣服却厚实。少有的几个「ge」近亲帮着走了一些丧葬仪式。今天已经是第二天，在村上人指点下，联系了火化事宜「yi」。

兄弟俩头痛的是晚上『shang』的住宿，按『an』照『zhao』习俗今晚应该『gai』守灵的，这家「jia」中也实在没有可以躺下人的地『di』方，堆满了破烂的空间散发着阵阵味道。就盼着这一夜尽快过去！

明朝过来是出『chu』殡日，火化场的车辆准时到来了。

火葬场提供的服务项目有三『san』六九分等『deng』。灵堂有等级，棺罩有布饰和纸质的，讲究的还『huan』有实木棺材，骨灰盒的「de」选定更显档「dang」次差异。这「zhe」些内容由于它『ta』们的直观性方便着人们的选择『ze』，只是钞票上『shang』的来去而已。

让「rang」家属纠结的是焚烧炉的选定「ding」，说是『shi』有「you」“普通”与“豪华”之分。普通的家属不能直观，豪华的出灰家属可以直观并参与，避免对骨灰是「shi」与否的猜疑。豪华『hua』的还『huan』附有仪式，专门有司仪指导孝子站在一「yi」边手把手地教着把“棺木”从推车上移到传送板上，以体现是由亲人送这最后一程的。

而更主要的是普『pu』通炉在烧化过程中「zhong」需要人工用钩子翻动,完毕后把骨灰钩出来不能保留遗骨『gu』的完整性。而豪华炉火化时遗体「ti」不需要翻动,火化完毕后骨灰形体『ti』保持完「wan」整,骨灰洁白质量好,可以满足家属对逝者最后的情怀。

兄弟『di』俩无须他人介绍，对『dui』那些挂在「zai」墙上推介的棺『guan』木图片看都不看，骨灰盒是那种最便宜的，想的是“死了罢了，没必『bi』要多花『hua』费几千元给活人看。”

由于选『xuan』择的是普通焚烧炉，因此家属「shu」只能『neng』送到车间「jian」门前，兄弟俩反身就走到外面去吸烟，呼吸新鲜空气去了，等待两小时后领取骨灰。

火化工「gong」师傅接过了『liao』记事夹『jia』子，看了死者基本内容，签了『liao』字退回了夹子，开始例「li」行公事送炉「lu」点「dian」火焚烧『shao』。

由『you』于是『shi』普通炉子，需要「yao」分时「shi」段「duan」翻动，透「tou」过观火点察『cha』看时，那升腾的火焰中『zhong』竟有百元大钞在『zai』飘『piao』扬，落在炉「lu」门处的，百元钞票「piao」上特有的金属线条与钞「chao」纸在翻卷着。这可是他从事这工作十多年来头『tou』一次遇到的事！心想，这人家真奢侈！但也不至于「yu」奢侈到直接烧真钞呀？还真以『yi』为那些『xie』钱就跟了去“那边”了？

师傅带着疑惑，在交接骨灰时对两「liang」儿子说：“你们办『ban』丧事哪有这样奢侈法子的，宁可不在「zai」仪式上花费，而是「shi」直『zhi』接烧化钞票；你们可知道烧化真钞是违『wei』法的！”两儿子听后一『yi』下子没有反映过来，兄弟俩「lia」对视了一下，觉得「de」这是不可能的事，接着就『jiu』想到了老头子穿戴整齐，明显骨骼小衣着宽大厚实的模样，还想到『dao』现在的季节，活人是不能穿『chuan』那么多衣服的「de」。这样想着，脸上就有「you」了惊愕和懊丧。

两人回到老头子「zi」的住处后「hou」，就问起「qi」了是谁帮着穿『chuan』的“老衣”？

第一个发「fa」现老人去世的隔壁人说：“那身上的‘寿衣’是他自己穿上的。”也就是说，他是在自己感知到不行到咽下最后一口『kou』气，就那样直挺挺地等待着大限的到来。

接下来两「liang」个「ge」儿『er』子有事做了，比前两天还费劲地把「ba」可能的地方翻了个遍，终于找到『dao』了「liao」一本『ben』存折，上面反映着『zhuo』是在三个月前从银行「xing」取出了所有存『cun』款二十一万元。细算起来那时间正是老人『ren』大包小包、一家一「yi」当到儿子『zi』门上去的前两天。

这二十一万元需要多少万只易拉罐、矿泉水瓶，以及多少吨位「wei」的「de」废旧纸张与之等价？但他哪里知道「dao」，“那边”都是『shi』“公费「fei」”的，是「shi」没『mei』有开支的。

作者：毛正华2021/5/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