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被动延长的假期里,笼罩「」在大『』多数归乡青年「」头上的,除了「」不断滚动的严峻疫情『』和无处消解的信息焦虑,还有一个聚焦了几代人矛盾,且长久存在的未解题……我们不能否认『』,婚「」姻仍旧是当下中国主流的人生选择,然而,当都市「」适『』婚男女们『』被各种力量推『』搡走至这道人生新阶「」段的门槛前时,却再难以找到前「」行的清晰去『』路。
相不上的亲自28岁从英国留学「」回京到36岁,相亲一直是乔沐『』业『』余生活最重要的组成部『』分,甚至在某段时间里,构成了她的全部业余生活。这个至今未婚的北京姑娘尝试过市面上几乎所有时兴或陈旧的相亲方「」式,和我聊到『』自己的相亲经历,她语气里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简直『』是八年‘抗战’,一事无成。”来自家庭的压力「」是乔沐频繁相亲的首要『』原因——她有一个对「」女儿婚姻控制欲很强的“50后『』”高级知识分子母亲,在她初回国「」时就发动身边亲友介绍相亲“资「」源”,并『』在女儿30岁时,先后注册了市「」面上能找到的各大相亲网站,还额外花费近4万元『』为乔沐购买了一『』个相亲机构线下半年的“高级红娘服务”。2015年整个上半年,除了应付一些集体交「」友活动和亲戚介绍的适龄男性,乔沐还『』需花费每个双休日的下午「」时『』间,在相亲机构摊派的那间不足5平方米的昏暗房间里,和陌生男性单独见面。这『』家通过网站弹窗广告吸引了乔沐母「」亲的『』机构,藏在「」北「」京国贸CBD商『』圈的一栋写『』字『』楼里,用“拥有「」北京最『』优质的白领、金领资源『』”作为招徕客户『』的噱头,其向付费会员承诺,每周为其甄选两位以上、条件匹配甚至更优的高素质相亲对象,安排线下“一对一”深度沟通,还辅以专业“红娘”进「」行情感指导。

为乔沐服务的“红娘『』”是一个日常身着黑色西装套「」裙、昵称『』“竹子”的40岁女人「」,会反复向她「」讲述与「」男性的“相处之道”,试图让她『』相信通过改「」变自己的独立姿态,辅以一些交往套路和情感技巧「」,就能“拿下”那些条件极其优『』越的男性。“像教育小孩一样,说‘傻姑娘,你要让「」男人觉得『』你是可以『』触碰的’、‘不要和他「」坐太远,要不经意和他产生肢「」体触碰’、‘男人『』是『』一块冰,你要去融化他『』’......就是欲擒故「」纵和女德的那「」一套。”乔沐回忆。服务协议进行至后期,有过几段自由『』恋爱经「」历的乔沐对这种相亲形式『』产生了心理抵触——她不仅没遇到心动对「」象,更从两位会面者口中意外了解到:她缴纳高额费用的『』相亲服务,对『』于他们这样的“优「」质男性”是完『』全免「」费的,他们唯一需要付出的“代价『』”,是花时间尽可能「」多见几个女会员『』。“竹子”的服『』务态度也逐渐发『』生了变化,开始频繁暗「」示乔沐超过30岁的年龄“劣势”,劝她见一些“离异带娃”的大龄男性,哪怕在最初她就『』强调过“离婚的绝对不行”。她焦虑的母亲也和“竹子”交流密切,两人结成了严密配合的联盟——“竹『』子”试图不断降低乔沐的择偶需求,向『』来严厉的母亲则重拾早年惯用的“打压教育”,一面告诉乔沐,她“配不上”那些条件不「」错的男性,一面『』拼命『』催促她积极和机构安排的余下人选见面。开始相亲的头两年,乔沐对于婚『』姻保有美好的信念,也对相亲隐有期待,“也许我可以就此遇「」到一个『』合适的人,携手走到人生「」的下个阶段「」”。但在母亲和外部机构的合力搅和下,这种期待『』开始迅速瓦解。“婚姻只是一种形式,它应该建立「」在(两个人的)感情之上,但这样的『』组织把握着你们「」的匹配,还要你在很快的时「」间之内,对一个陌生人没来由地表『』现出热情,撮合你们成一对儿『』,把『』你们放在一个房间里,将来「」放到一『』个家里『』,让你『』们在一张床上睡『』觉,我觉得『』这简直「」就跟卖淫没什么差别!”乔沐已经对相亲有了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抵触。当“竹子「」”又一「」次在公司项目会议上反复拨来电话,要求乔沐遵守『』“融冰理论”,马上与一个“极其合适”的相亲「」对象主『』动联「」系后「」,这个「」年薪逾50万,刚刚成为跨『』国科技企业『』中层管『』理者的「」女人崩溃了,她愤怒「」地挂『』掉电话,又很快用“气到发抖的手”将电话拨回,把从脑子里搜刮出的平日『』不『』太常用的刻薄词『』汇,一股脑扔在了电话『』那头的“竹子”头上。再次挂掉电话后,乔沐知道,最初的那种期待已经被彻底「」摧毁了,她决定停『』止参与所有的相亲「」活动,对于结婚也不再抱希望。一个『』人过挺好,她『』沮『』丧地想。
不曾「」改变的择偶观相较明显有悖自己价值观的相亲服务,乔沐向我「」反思,母亲对「」她婚姻『』持有的「」态「」度,才是『』压垮「」她脆弱神经的“最后的稻草”。她用“歇斯底里”和“没有人性”来「」形容这个和她『』最亲近的焦虑「」女性「」,“她没有「」年轻过吗?她没有喜「」欢过我爸吗?她难道没有人的情『』感吗?如果有「」,她为什么会认为这是没问题的?”“因为父母们知道,中国传统的婚恋『』观『』念从没改变过”。研究了十「」五年一『』线都市白领「」婚『』恋『』问题,“申江一姐”陈海燕能清楚看到这位母亲的焦虑从何而来。从《申江服务「」导报》情『』感专栏的实习记者到「」沪「」上有名的“一姐脱单工作室”创始人,陈海燕手头已经处理过几万个都市相亲案例,从她『』的『』角度来看,中国婚恋市场近年来「」在初婚年龄、职业偏好、年龄宽容度和交往形式等方面「」呈现出了强『』烈变化,但男女主流『』的择偶观念不仅没有改变,还愈发稳固。“就是大家都熟悉的「」‘B女找A男’,”坐在我对面的陈海燕弯「」弯嘴角,右手并掌搭出一个「」坡度,反问:“女性都『』往上「」找,45度「」斜向上,现在全世界女生越来越优秀,那你说A女找谁?”男性可以无限向下兼容,女性多只愿往上选择,这种错位的择偶需求把婚恋市场格式化『』成一场规模庞大的“抢凳子”游戏,优秀「」的『』男性是数量稀少的“凳子”,来自各种「」圈层的女「」性则平等地挤站在凳子「」外围。随着近现代妇女解『』放运动的浪「」潮,女性在获取更多社会资源的基础上较以往变得更加优秀,这反向抬高了婚恋游戏的准入门槛『』,进一步加剧男女性的待遇差异。乔沐在『』相亲机构遭遇的“性别歧视”,正是一众女「」性面对的普『』遍现状「」。好“凳子”越发稀缺,而有力的竞争『』者却越来越『』多,适婚女性们和美国心理咨询「」师、伯『』克利「」大学临床心理学博士MegJay在那篇『』广为传播的TED演『』讲《30岁不是一个新的「」20岁》中描述的那「」样,在这场人生重要节点上的“抢凳子”游「」戏里,都不愿意成为音乐暂停『』后,孤零零站「」在原地的那个人。在东亚文明里最重视亲缘关系的中『』国,父母『』们「」显然更难以『』接受女儿『』被“剩下”的命运,这使得本该坐在观众席的『』他们『』,选择『』亲自加入这场节奏激烈的争夺,并将自己「」“参战”的时点往前拨得早些、再早些。2019年七夕,中国「」互联网老「」牌婚「」恋机构世纪佳缘发布了一份《中国式相亲》的报告,其中显「」示有63%的女性父母为她们介绍过相亲对象,他们对于女儿单身的焦虑程度,是孩子自「」己的1.43倍。世纪佳缘全国直营“一「」对一”服务高级总监周鹏宇『』给出「」的信息『』,又『』体现出这一趋势的持续性「」:“我们这「」边比较早「」的有(孩子)二十三四岁父母就来办会『』员,一些‘00后’的父母也「」是我『』们的「」用户......家长们会有自己预判的一「」些条件要求,要『』找一个更好的,或者说找一个『』更合『』适我的儿女的,那就得提前布局。”持续在一线接待客户的陈海燕还明显感觉:相较于『』“80后”的「」父母,“90后”的父母成长于改「」革开放『』之后,普遍受教育『』水平更高,他们对游戏“核心规则”的『』认知更清晰,表「」现得也『』更焦虑「」。她近期接待的客户中,不乏几位受父母「」影响,早早参与相亲的“95后”女孩。尚无有力数据佐证“先人「」一步”的父母能「」否有效『』提「」升子『』女获取理想婚『』姻的成功率,但陈海燕「」能看到的是,类似乔沐与母亲这样的『』两代矛盾愈「」发常见『』。这指『』向『』另一种可能性:青年一『』代的择偶进程中,父辈焦虑更倾向于激化代际矛盾,而非优化结果。“你『』要知道,核心择偶『』观是「」没有改变「」,但婚姻形式(的『』需求)改变了。”陈海燕关注这个问题很长时间,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顶石VS基石同为『』32岁的北京男“土著”倪润鑫和四『』川籍女“北漂『』”王莎莎正面临着同样的困境:拥有完整的高等教「」育背景、丰富的男女交往经历、身体没缺陷、收入优「」渥,自25岁开始积极参与各式相亲,他们却始终无法进入婚姻。“我很明确我结婚的目的是什么——为了爱情。我不「」会找个人凑合,绝对不会!”倪润鑫身『』高一米八「」七、体态挺拔,至少在外表上拥有「」吸引女性『』的足够资本。事实上,七『』年中他也鲜少「」有『』感情“空窗『』期”,只不过每『』段关系都无法让他低『』头走入婚姻,“我『』周围的人全都结婚了,但我自己心里不踏实、心不甘,没『』有出现那个让我觉得可以了的人”。倪润鑫对于某些事有『』着强烈执念。童年时,男孩们喜欢玩『』打仗的『』游戏,要找棍子“当刀使”,他能花一整天找一根趁手的棍子,哪怕游戏早就结束了。现在,对已经走入而立之年的倪润鑫来说,一场无暇「」有爱的婚姻就是童年时遍寻不着的『』那「」根棍子。王「」莎「」莎2016年「」配『』合公司调动从『』成都来到北京,老板劝服恋家的她「」远离故乡「」的重要理由是:首都北京有足够多的单『』身优秀男性,“他说我去那更好找男朋友,这真是『』打动我的一个很重要的点。”四年后『』,年薪涨至70万、自己攒下几套二线「」房产的王莎莎依旧单身,父母的焦虑日「」盛一日,但因『』远在县『』城老家,除了口头催婚,对女儿的婚事也「」使不上劲『』儿,只能反「」复对「」她念叨,你『』别挑了,别太挑『』了。“之前老家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在『』成都那边『』卖三星手机的,一开始说给我爸『』妈听,他们很嫌弃,过了一年『』后偷『』偷和我『』说,‘人家卖三星手机的还『』是可以。’觉得我上年纪后,还是应该将就一下。”干着急的父母常让王莎莎哭笑不得。当代适婚的都市男女们,大「」多对“为「」了结婚而结婚”这类说法「」嗤之以鼻,也「」很难在择偶时愿意“将就『』”。这『』一现象正契「」合了陈海燕提出的「」观点:婚姻形式的需求在转变,已经从「」“基石婚姻”跃升至“顶石婚姻”。“基「」石婚姻”是“80一代”前流行的婚姻形式。“两个人先成「」家后立业,在什『』么也没有的时候『』结合在一起『』,然后共同去创造一些东西『』,一『』起往后走、生育子女『』。开始完「」全不需要『』考虑太多事情,后面碰到的『』问题,后『』面再慢慢解决『』。”但短短十年『』间,年轻群体追求的婚『』姻形态发生了重大改「」变,“他们「」先要把自己安排妥当,二十「」几岁的时候去拼自「」己的事业,到30岁的时候「」,他们已经有自己的工作、朋友和生活圈子,什么也不缺了,这个时『』候再『』找一个结婚的人,他们对另一半提出的要求就很高很「」高了,这就是‘顶石婚姻’。”陈海燕分析道『』。“顶石”模式中,事「」业小有所成『』的都市「」女「」性在设置婚姻预期的时候,既渴求完美的恋人,也希望『』能获得物「」质上的更多保证,她们想要的往往更多,男性们也是如此。离异男性算法工程师,对方提出的择偶需求详细全「」面,甚至还「」根据『』这些前置条件,专门写了一『』套算「」法『』,来「」严格筛选陈海燕给他提供的相亲对象。“过了一个礼拜见「」了几个对象『』后他来问,‘这些「」女孩写的身高是净『』身高吗?’我「」们接待的「」老师说不『』一定,有的人会多填几公分,然后他回去想『』了想「」,又『』把算法调「」整优化了一下。”陈海燕说。在金融公司从事风控工作的倪「」润鑫也隐晦「」承认,30岁后,他对婚姻的需求也在改变,“随着年龄增长,你比年轻时会要求更多。打个比方『』吧,我以前可能只需要一杯柠檬水,但现在我要的是柠檬水加『』咖啡「」。”

倪润鑫觉得自己曾经身陷迷雾「」,但『』最终找「」到方向,他现在想说出自己的故事,帮助更多身处「」迷『』雾『』中的人。
“中流社会”一杯咖啡很可能是不『』够的,有人还希望『』能再配上一杯让人微醺的红「」酒『』,或是额「」外的精致「」餐点。“很久以前,大部分男的只要女生好看一点、乖一点、温柔一「」点就可以『』了,现在很不一样『』,都是要女生家境好,如果家境不好,就要看你「」是不是事业有成。”情感博主「」、作家Juan也敏锐地发现了男性择「」偶标准『』的转变。除了业余打理一个叫做“花神妙”的「」情感公众号,Juan还在线上和线下提供私人的婚恋咨询服务。目前,在她的『』线「」上社群、知识星球“花神妙攀缘术”里已经沉淀了近5200个真实咨询案例。“像有男的「」会直接跟我说,‘我现在有三个女朋友在这里,你『』帮我选一『』选。A女生「」家有三「」套房子,B女生她家虽『』然没房,但她可能一年挣了40万,我觉得这个『』也不错’。”打开手机,调出线上咨询的问答页面「」,Juan向我展『』示了“星球”内几个较为典型的男性咨询者的提问,语气犀利地指出:“男人「」非常看重女「」生『』的经济实力,但他「」们的「」虚伪之处在于『』,不会『』公开讲出来「」。”

Juan觉得『』,任『』何复杂的客户,在商业逻辑面前都能『』简单化。和当下主流的情感博「」主不「」同,常混迹于创「」投圈的Juan称自己更「」惯于用商业思维来「」拆解一段两性关系,其关注者「」主要是家境优渥、对「」物质「」和精神生活要「」求颇高的都『』市金领「」,也不乏越来越多希『』望藉由婚姻实现阶层跨越的“新中产”。婚姻『』是一项『』待『』价而沽的资产,婚恋市场上的男男女女们理智地捂着自己的那张“婚票”,清醒计算着它在哪个适合的时机才能兑出最好的价钱——这「」是Juan对部分“中『』产”的既有印象,也是当下中国正在形成的大规模“中流社会”的一角剪影。日本消『』费文化研究者三「」浦展在自己的著作《下流社会》中分析,在经济高速『』发展的阶段,政府配合以积极鼓动「」消费的政策、开拓大『』众消费社会的基础,将「」会推动整个社会进入“中流化”发『』展阶段——大量普通人享受到『』了「」社会『』财富『』激增的甜头『』,处「」于社会中『』流『』的他「」们「」开始尽可能“力争上游”。大量生产、大量消费「」,致使消费主义思潮快速渗透进群体精神生活的「」各个「」方面,婚恋观首当『』其冲「」。把工作室服务对象锁定在年『』薪十万以上、具有高等「」教育背景的中青代都市人群,陈海燕在提供服务『』的过程中明显「」看到消费社会带来『』的价值观冲击,“现在他(她)永远会想要规避风险,想要利益最大『』化,你买东西肯定就是这『』样想的。这个概念是消费社会给他(她)带来的,就是我要选这个人,他(她)最好是什么『』都有「」,我要最好的东西。”在『』这『』股不断扩大的“中流『』化”浪潮「」中,那些理应更『』具择偶『』优势的男性一样「」会沦『』为被挑剩的商品,哪怕是在被誉为“女性相亲地狱”的『』“魔都”上海。全国知名房产社群“水库论坛『』”的创始人欧成效曾在上海策划了一场社群内的小型相亲活动。“第一场就做得我绝望了。”欧成效把这『』次活『』动称为「」“一场大灾难”。他特意将参加人选的男女比例设置为1:10,以期造『』成优质「」男性供『』不应「」求的活动效果,为『』此还精挑「」细选「」了5个30岁出头,个人净资产在1000万以「」上,长相和身材在他看来也算优质的的未婚男性。欧成效和助手「」们还考『』虑了大量的不可测因素,做了多个热场『』的互「」动方案,但他没想到的是,付了599元来现场的50位女性『』对这5个男生基本毫无兴趣,大多数人的屁股甚至没从入场时坐的那张椅子上挪开『』过。王莎莎的一位女『』性好友参加了这场活动,还从现场给她发来了男生们的照片,告诉她,自己花几秒钟就能把这些男的全pass掉。“长得不行。”这个家「」境不「」错的上海女孩简短评价道。“她『』们心『』目中的『』人选是什么样的呢『』?是王俊凯「」!就是帅得像王俊凯『』一样,嫩得像王俊凯一样,有钱像王『』俊凯一样,没有王俊凯你也得来个彭于晏。”欧成效表情夸张地一摊手,瞪眼朝我感『』叹,“我真不知「」道你们女性的要求现在这么高。”从西南小县城孤身来到大都市打拼的王莎「」莎是“水库论『』坛”的『』粉丝,也在一年多前成为了“花神妙攀缘术”的长期付费用户,她『』常会为自「」己看到的这些现实感到迷惑,“我『』们从「」小接受的信「」息就是(结婚)要谈情说爱,你看那么多小说,琼瑶「」、三毛、张爱玲,还「」有那个「」郭敬明,一天天就写些爱情小说,金庸故「」事里也是在谈情说爱。”王莎莎曾坚定以为,和那些广为流传『』的爱情故事一样,美貌和爱是女性在婚姻道路上无往不利的通行证,但「」现在她发现『』一些『』其他的『』东西才是,比如说,强有力的家庭背景、高格局的两『』性洞「」察力,或是一副更年轻的身体。今年将满33岁的王『』莎莎,近期已经连续被两「」个相亲对象判定“首轮出局”,这让曾在相『』亲市场上能轻易获取男性初期「」青睐的她感到,自己头上正悬『』着根明明晃晃的『』“红『』线”——35岁,这是女性生育能力急转直「」下「」的拐点,也是『』她的“婚『』票”价值即将归零的“死『』亡线”。我懂事得太『』晚了『』,真是条件差还思想落后。近『』一年里,这样的懊恼时常在王『』莎莎『』心「」里冒出来。
缺「」失的『』“爱”来“一姐脱『』单工作室”相亲的「」离异算法工程师,在『』不断迭代算法两个月后,依旧没找到能结婚的对象。这套趋于完美的算法在新领域「」中好像失效了。“他按照算法看上「」的人『』,都没有看上他。”耸肩「」笑笑,陈海燕补充:“不过他没气馁,还在努力,这个不行,那就『』下一个。他总suppose说,一定会再来更好的人。”“这『』种方式最后能「」成功?”我问。“当『』然不能,人又不是商品。”陈海燕利落回答。反复「」挑拣和抛旧寻新『』,本质上与建立人际关系的原旨背『』道而驰,这一消费主「」义风潮下的“顶石婚姻「」”模式,其「」实加剧了婚『』龄男「」女的适配难度,不断延「」后都市青年们的结婚时限,也悄「」悄蚀空了他们本该坚实『』的婚姻堡垒。“一姐『』脱单「」工作室”的线下相亲活动『』设有「」“离异专场”,近两年来报名人「」数「」从寥「」寥无几很快蹿升至单场破百。来陈海燕办公室进行情感咨询的离异『』会员也在明显增加,“85后”“90后”的年轻男女们一进门说得最多的话就是:“结婚后他(她)人『』就完『』全变了!”一通抱怨之后往往连着一长串的新择偶「」需求,陈海燕在听完后只得「」坦言,“比起你前任的条件,这『』个人好像要更好、更完美。”气「」恼的来『』访者想想后点头,好像是,那我找不到就不结了。陈海燕接着『』引「」导,你都离『』过一次「」了「」,不如我们先「」坐「」下来谈谈婚姻,找找问题?“中『』国「」没有爱的教育,也没人觉得自己需要婚姻的教「」育「」,只「」有等他们碰到钉子的时候。”一个当『』代中「」国人「」精神生活里潜藏的巨大空洞逐渐展现在陈『』海燕眼前。早在2018年,同在沪上活动的私人职业『』生涯规划师、命理咨询师灏泽就看「」到了这片空『』洞,它如同一「」头难『』以饱食的巨兽「」,牢牢盘桓在几代中国人的头顶上空。灏泽很快在自己的服务项目里添上了姻缘「」咨询。这个市场非常大,他很笃定「」。“婚『』姻智「」慧是需「」要起码一代人『』去凝结的,不是『』说你今天看到一「」个小姐妹结婚了,就体会了「」、成长了,它必须是由父母这一辈传给下一『』代,不断传承才『』能形成一定的认知,平层间是无法实现婚姻知识传「」递的「」。”出身地产商人世「」家的灏泽清楚知道自己的商机根源自何处:一『』个变化剧烈的年轻社会,一群「」规模庞大、但「」家积尚浅的“新中产『』”。

来『』灏泽这咨询婚的客户,一度男性超过了女性「」。在这个巨大的商业机会中,也「」赤裸展露着一些独具特色的现实矛盾。懊恼「」的王莎莎在20岁时『』才初次得到关于两性『』情感的指导——来自大「」她六岁,从小就是“班花”的「」表姐,告诉向暗恋对象表白被拒、手『』足无措的她:被拒绝『』没什么「」了不起,男女成不了恋人也能做朋友「」。然而几年后,表姐被迫『』“奉子成婚”,在「」婚前却迷茫地向王莎莎寻求答案:婚姻「」应该是「」不幸福的『』吧?因为大家会向她推荐去「」哪旅游,去看哪部电影,去『』吃哪家餐厅,但却从未有人向「」她推荐过婚『』姻。乔沐在20岁迎来了自己的初恋,男『』友是高她两『』级的大学学长,彼时,她『』唯一的婚姻教育来「」自于后因抑『』郁症自杀的二姨,这个女人温柔鼓励『』她,“喜欢谁就勇敢一点啊,知不知道你妈当年看上你爸,直接把人就带到你姥姥面前了。”实际上,身为大『』学教授的母亲在知道这段恋情后,径直把手里的书砸「」在了女儿头『』上。“我不敢相信你小小年「」纪,居然犯早恋这种错误!”这位曾「」经勇敢的女人『』在那一刻『』表现出的不是欣喜,而「」是痛心疾首。此后八年,乔沐「」再没和母亲谈论过自己的恋情,她感觉在母亲那自己好像永远处于早「」恋的状态,“就像是在犯罪”。被媒体誉为“婚姻教「」皇”的美国『』华盛『』顿大『』学心「」理「」学教授约翰戈德曼认为,人们多会陷入一个误区「」,即在使「」用一个东西之前,会先看说明书,但在结婚之前,却不会想到先了解下婚姻。而「」对于「」中国「」当下的婚恋人群来「」说,“基石”时代「」和“顶石”时代的彻底脱钩、婚姻『』智慧的佚失和婚姻教育的缺位,导『』致那张“婚『』姻说明书”早在人们意『』识到之前「」,就已经被「」时代罡风『』绞碎了。巨大的裂隙横陈在代际之间,又孳生『』出一「」幕幕戏剧「」化的都「」市奇景,时下流『』行的相亲机「」构正是它们的见证者。陈海燕常看「」到有白发苍苍的父母押着不惑之年「」的子女来相亲,他们多不明白彼此想要什么,也并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两代人既「」茫然又焦躁,他们感到自己被看不见的迷雾困「」住了,且难『』以从「」中挣脱出来。
单『』身悖论2019年开始,王『』莎莎在手机上下载「」了“MarryU”“花田”“积「」木”这样「」的社交APP,还频繁登入『』许久不用的“世纪佳缘「」”和“珍爱『』网”。“现『』在太紧迫了!”她和朋友聊起对35岁「」到来的恐惧,一位『』在成都运「」营IT男线下相亲『』社群的男性朋友劝她:虽然你有房,但找对象时你可别要求男人有房。“他觉得你30多了,不能提『』高要求了。”朋友后半截藏着没说的话,王莎莎很清楚,但她「」也知道,自己心里迈不『』过去的那道槛,不是简单的“有房没『』房”的『』物质问题。“今年我开始去考虑以前不会喜欢的那些人,但一想到之后不会跟特别爱的人结婚,我就会有很深的遗憾。”王莎莎降低了择偶预「」期,但「」依旧无法认同身边那些「」“为了结婚而结婚”的女性,“有的女的对没有感觉的男人「」下得了『』口,我就不行,我『』身体都排斥。”不久前的一个冬夜,王莎莎给我发来微信,说自己正『』在设想另一种可能,她准备了个“PlanB”:35岁要没有『』找『』到合适结婚的人,就不结了。不过孩子是提升人生整体幸福度的关键「」,她计划到时「」候去精子库找「」精子『』,自「」己生个孩子。王莎莎的新计划在当代都市人群「」中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近些年『』,越来越「」多的成年女性选择延后或放弃婚姻,保持独「」居生活,甚至愿意成为单身母亲。2015年,美国纽约大学社会学教授埃里克克里南伯格在出版著作《单身社会》中,宣告「」独身和不婚正在成为全『』球性的大趋势,一场单身社会『』的巨大变革即将到来。美国新闻记者丽贝卡特雷斯特则在《单身女性的时代》一书里列出「」了这样一串数据:在日「」本,有61%的未婚男「」性和49%的『』18至34岁的女性处于单身无恋爱状态;1960至2013年,德国的结婚率从9.5%跌至4.6%;意大利的结婚率在『』1960年为7.7%,到了2013年只略高于3%;而韩国30岁以「」下的年轻人中,有九成未婚。尽管世界潮流如此,但在经验丰富的婚姻咨询师眼「」中,“王莎莎们”作出的选择在当下中国可能「」并不具备持续性。“我不能说百分「」之『』百,但有这个想法的人绝大部分都「」是会后悔的,我们要考虑两个「」现实问题:第一个,我们「」这批人普「」遍是独生子女「」,假设现在有个「」女孩到了40岁不结婚,这时父母开始生病,你告诉我这个姑娘在没有足够财力的时候,她『』应该怎么办?”灏「」泽觉得,一些在年轻人群中流「」行的婚姻「」观点过于“短视『』”,很多问题如果拉长到二十年、四十年去看,答案很可能『』是不一样的「」。第二个现实问题在陈海燕「」这「」也被提了『』出来。这『』两年,她突然接待了一些十年前就『』认识的人,四十多岁的中年咨询者坐下来『』话没说几句就开始后悔大哭。“你知道吗,不是每个人都能「」活成精「」英。”十五年的服「」务生涯中,陈海『』燕曾见过这『』些女性在30岁时风华正茂、事业得力,但到了今天,只「」有极少数人「」能成为行「」业佼佼者,脱离陈旧规则的限制,多数人则顺着人生发展起伏的普遍周「」期,往低谷滑去。“其实男性也一样,他单身不结婚,到『』了40岁后,发现身边逐渐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事业不成,自己也很孤单,进入了人生『』的「」新困境,这个时候怎么办?”陈海燕的语气低「」沉下来,“会很『』惨「」的。”不过很多年轻人可能难以把握「」这样的后悔“机会”,陈海「」燕很肯定「」这点:“结婚还是中国社会的主流选择,真「」做(不婚「」)这个选择「」是很难的,你意愿上不想结「」婚,可由得了你来决定这件事情吗?”

正如陈海『』燕所说的那样,30岁「」这年「」,崔浩在对抗催婚的四年“战争”中败下阵「」来,在「」2018年的除夕夜,他下定决「」心主动相亲。崔『』浩曾和我描述过这个让他难忘的除夕——年夜饭后,蜷在沙发上『』玩手机的他抬起头来,发现父母分坐在餐桌两「」边,中间地上蹲着他四个月前新养的斗牛犬“钱包”。来,抬手。父亲拿起吃剩的香肠引诱着,试图教会“钱包”握手。斗牛犬不算聪明,父「」亲最后只得主动抓住“钱『』包”的前爪,晃晃,再「」放下。这是『』握手。他和狗强调,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母亲「」则全程坐在一旁专注地看着。餐桌上,黏着剩菜「」和油渍『』的『』碗筷散乱地堆叠在一起,没人收拾「」。电视机「」里正播着春节联欢晚会,没有观众,通过电子元件扩散出的热闹声音,像被一层透明薄膜包裹住了,闷闷的。很多曾被刻意忽略的碎『』片信「」息像破闸的『』洪水,突然涌『』进崔『』浩脑子里——父亲从前最不爱「」狗,对他『』小时候养的狗『』,是“恨不得踹上两脚”的态度。母亲退休后喜欢和一些“老姐妹”出去骑山地车,这一年来也「」不太去了。“一问都没人「」了『』,今天『』这个去带孩子了,明天「」那个也回去『』带「」孩子了。”父母现在「」更愿意呆在『』家围着“钱包”转,崔浩想想也觉得心酸,“同一个小区「」,别人遛孙子,他『』俩遛狗。”向崔『』浩「」催婚的人越来『』越多,已经从亲近的家人扩展到「」了遛弯时遇「」到的老街坊,“有「」时候在电梯里边就有人问‘搞对象没有?’‘你都多大『』了,还没对象?’”两『』鬓泛白的母『』亲也常在『』他面前发牢骚。总有人问她,儿子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能去她家吃喜酒。早「」年听到这种声音,崔浩总会虎着脸,运用起北京爷们的贫嘴功力犀利反驳回『』去,但现在,哪怕心里烦得慌,他也只是笑笑,不再说话了。“我「」原先觉得「」,我和我的原生家庭,还有外『』界是三个独立的「」个体「」。我(结婚)的压力只「」来自于我的家人,后来我发现这个压力来自「」于整个外界社会。父母要被『』迫面对社会『』舆论,还「」有自己对『』于下一『』代的渴望。”二十六七岁时,崔浩把结婚看作是个人独立意志的延伸,不容他人置喙。但30岁后,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去担下父母『』承受的那些压力,让家「」里尽快变得热闹『』起来。“怎么热闹?有人才热闹,有自「」己爱的人,然后有「」小孩。好吧,那就相亲吧。”这个曾与外界尖锐碰撞的北京男人,把自己身上的「」刺收了起来。
婚姻还是好东『』西“婚姻承担太多的东西了。”陈海「」燕向我感叹。在我们见面的前一天,她刚参加完上海婚介协会的培训——上海拥有全国首个「」规「」范婚『』姻中介机『』构的地方性「」规章《上海市婚姻介绍机构管理办法》,并在2002年成立了婚介协会监督管理“红娘”统一接「」受培训“持证上岗”。陈海燕听人说,十几年前来培训「」的人,上面站着「」讲课的和『』底下坐着「」听课『』的,全是一头白发的离退休老人。“我昨天去的时候,年轻人很多,‘70后’‘80后’都有,从业人员的数量和素质都大大提升了,但是矛「」盾「」还是越来越多『』。”陈『』海燕觉得『』婚恋市场上的诸多问题在短期内是难以解决的,中国人根深蒂固的血缘和家庭观念、当『』下已有时滞的「」社会「」制度「」和层出不穷的个性需求,构成「」了「」一个圈住几代人、暂时无解的困局,而这也是一「」个社会「」高速发展的必经阶『』段。同为东亚国家的日本,已经进入“超单身社会”,“卒婚”和“草食族”成为社会潮流。韩国也兴起了独居经济,据韩国政府2017年统「」计,单身家庭现在是『』韩国的最主要的家庭类型,占到全部家庭总『』数的29%以上「」。但中国社会近年来在经济、文化和政策的发展上都具有一定的独特性,在未来,我们会走向何种『』道路?“我不是社会学家,未来怎么走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能预测到『』人们会越来越晚结『』婚、越来越多人选择『』单身,人越来越倾向于如果『』走不下去,大家就离『』婚「」。”这一次『』,对于我的问题,陈海燕没有准确答案「」。在「」未来,可『』能连婚姻这种形式都会消「」失不见,但当下『』它依旧具有不可替代的意义。“人一直追求两种东西,一种『』是『』新鲜、刺激的感情,同「」时又追求稳定、安全『』的关系,婚姻正是这两种东西的结合体,它很有吸引力,很美妙。”陈「」海燕还是相「」信,今天人们愿意走「」进她「」这里,代表他们对婚姻中美「」好的部「」分存有希望,这种希望也许意味着更多的可能『』性。乔沐好像找到『』了「」这「」种可能性。在停止相亲的那一『』年『』,她「」搬「」离了西城父母的家,用「」所有积蓄付了东城「」一套小公寓的首付,接『』着养了只叫“魔芋”的英国短『』毛猫,开始了自己『』的单身独『』居生活。34岁时,乔沐出了一场小型车祸,腰伤『』复发,孤身躺在公寓里难以动弹。在「」靠着『』反复给自己吆喝鼓劲,才能忍痛挣扎着滚下「」床时,她突然间感到很孤独。“为了找一个固定『』的性伴侣也好,为了『』‘第二杯半价’也好,我再试『』试『』吧「」。”伤好后,乔沐重新回到了相亲市场,不过这次她不再听由母亲安排,也没了过于明确的目「」标。她的心态更轻松,参加也都是登『』山「」、茶艺、做咖啡这种目的性很弱的兴『』趣交友活「」动。“你最后遇到那个「」Mr.Right了吗?”在北京鼓楼的「」一家露天咖『』啡『』馆里,我见到了『』36岁的乔沐,一对清亮的杏核眼『』,皮肤柔软白皙,留着利落的齐耳短发。她说自己为了明年的一个新项目,已经连轴转了四天,但神奇的是整「」个人状态看上去还很不错。面对我的提问,乔『』沐面目舒展地和我聊起了她现在的男『』友,是一个小众交友APP上遇到的『』男生。当时乔沐是产品的早「」期用户,而男生是来试用自己公「」司产品『』的设「」计「」师。男生对乔沐一见钟「」情,在初「」次见面后就发起了猛烈的追求攻势,乔沐在那个时候发现,当一个男人真的喜欢自己时,是根本不『』需要“竹子”老『』师当年传授的各「」式手段的。强势的母亲依旧试图控制她的感情生活,从不肯承认女儿这『』段超出自己计划的恋情。即便如此,男友还是百折不饶地计划「」着修复自己「」、乔沐和乔沐「」母亲之间『』的关系。“他「」不是很高,也不是很帅,但是他真的很可爱。”聊到男友,乔沐语气欢快,“对了「」,他已『』经向『』我求『』婚了。”乔沐正『』准备『』结「」束自己『』的独居生涯。随着年龄的增长,在见多了身边发生的各式婚姻「」故事后,她感觉「」自己终于开始真正理解婚姻「」,也『』对未来的家庭生『』活恢复了信心。不过她目『』前比较困扰的是:刚升任未婚夫的男友有点过「」于焦虑了。“他前几天还在说,如果「」未来儿子随「」他一『』样矮该怎么办?只能先存笔钱,让孩子以后把腿骨敲断,去做增高「」手术。”“这是『』开玩笑的吧?”我「」迟疑地问。乔「」沐的半张「」脸藏在玻璃『』水杯后面『』,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充裕的日光穿过杯壁,水光粼「」粼地『』映在「」她浅褐色的瞳孔里。这个不太看「」得出「」年龄的女人歪头短暂思考后,眯住眼笑了:“看他的表情,应该是真的。”采「」写杨「」雨池
编辑CHRYSEIS
摄影赵三炮、张念「」亮(灏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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